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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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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龍潭寺回來後,我跟孟潛聲誰都沒再提起重新在一起的事兒。

後頭幾天我也算做了個盡職的導游,有空就帶孟潛聲去逛,原本說把關庭的車子還回去,結果她說不用,還沖我擠眉弄眼地賊笑:“你們倆最近怎麽回事兒?有情況啊。孟潛聲吃飽了撐的來這兒休假?”

我不動聲色道:“我看他也是吃飽了撐的。”

正想著,他的電話就來了,問我:“在家嗎?”

“對,怎麽了?”我說。

“我就想跟你說一聲,我到家了。”

“飛機沒晚點就好。”

“你在幹什麽?”

“在想你啊。”

孟潛聲就笑,問我:“你年底忙嗎?”

“應該要忙,十二月公司年終。”我開玩笑道,“你要又來休年假,我可沒空招待你了。”

“來多了你會煩嗎?”

“會吧,畢竟我老得請你吃飯。”

他又笑了。

我也不禁跟著笑:“孟潛聲,你高興什麽啊?”

“聽你說話,忍不住。”

“你還真是——”

“有個電話進來,等我一會兒。”

“不用了,先掛了吧,你忙。”

“好,那你早點休息。”

我掛上電話,漆黑的手機屏幕上映出一個人的笑臉。

笑什麽笑,神經病。

今年秋天的天氣糟透了。

天色總陰著,時不時來一場冷雨,從辦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,活脫脫是末日電影的布景。

梁馨茹替我分擔了不少工作,她今天陪老周出去開會,我就坐在辦公室,百無聊賴地翻譯文件。

忽然手機一震,一條陌生短信發過來。

“何遇君嗎?我是嚴向俞。”

這小子找我幹嘛?我心裏納悶,這兩個月我沒碰溫卓一根手指頭,要發難生事也輪不上我。

我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,他說他想請我喝咖啡,約在了我公司隔壁的咖啡館。

嚴向俞看到我出現,好像有點緊張,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氣勢淩人。隨便點了杯咖啡,我靠在沙發上:“有什麽事兒嗎?我晚上還要回公司加班。”

嚴向俞道了聲歉,然後就沒了下文,拿勺子把精致的拉花攪得亂七八糟。我不明白他拉著我出來磨洋工是怎麽個意思,於是問:“你到底有什麽事找我?溫卓出事了?”

他左右為難,半天才說:“溫卓告訴我了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他……”嚴向俞憋了半天,含混不清地憋出來一句,“他說他有精神病,是真的嗎?”

我差點兒跳起來:“他自己跟你說的?”

“嗯。”他垂著腦袋,看不清表情,“他昨天告訴我的。”

我一個頭頂兩個大,見他還殷切地望著我,只好點點頭:“你別往外邊兒說。”

他臉色丕變,問:“什麽病?”

“雙相障礙Ⅰ型。”見他一頭霧水,我補充道,“躁郁癥知道嗎?”

“那……算不算嚴重?”

“反正不輕。”

他摳緊了桌布:“不能治好嗎?”

“不好說。如果控制得好,可以很長時間不覆發吧。”

他不吭聲,我揶揄道:“準備棄他而去了?”

“你別這麽說,我是真的……”他有點哽咽,“我心裏溫卓跟別人不一樣,我挺難過的。”

“別哭。”我說,“又不是沒法治。你看他現在不也挺好的?”

“我可以陪他去做心理治療,我聽說心理輔導對這些好像挺好的。他一個人扛著太辛苦了。”

“不是我給你潑冷水,照顧精神病人真得很累,也很煩。你現在願意陪他,如果他一直不見好,你怎麽能肯定你會一直照顧他?”

“只要他不趕我,我就一直陪著他。”

我嘆了口氣,問:“你跟家裏出櫃了嗎?”

他一楞:“還沒有。”反應過來我的意思,連忙小聲解釋,“我不會瞞著家裏的。”

“你想跟溫卓在一塊兒,以後再跟家裏人說,然後呢?”我心裏有點拱火,“你為溫卓考慮過嗎?他早就跟家裏出櫃了,憑什麽再跟你倒黴一回?你要幫溫卓,是你自己決定的,如果他說願意跟你一起承擔家裏的壓力,那當我沒說;如果他不願意,你也別打著真愛的名義綁架他。是你非要喜歡他的,那就不該讓他受罪。”

他呆呆地盯著我,嘴唇開合了幾次,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。

路過的服務生朝我們看來,我意識到自己太過疾言厲色,冷靜了一會兒,說:“對不起,我話說得太重了。”

他不開口。

我叫來服務生結賬,一直沈默的他突然說話:“那……那你為什麽不跟他在一起?”

“我不想讓他過得不高興。”我說。

回到辦公室,明明清靜得很,我卻坐得心煩意亂,幹脆給老周發了條短信,借口請假溜了。

外面下雨,連帶著屋子裏的空氣也潮濕。我在漆黑的客廳裏發了一會兒呆,發現已經快九點了,懶得做飯,去廚房燒水煮面。

等水開的間隙,鬼使神差的,我給孟潛聲打了個電話。他很快接起來,我意識到他可能在加班:“你在忙嗎?忙的話我晚點再打過來。”

“不忙,你說。”他態度溫和,“怎麽了?”

路上淋了點雨,腦子又涼又鈍,我半天沒說出話,怕他以為斷線,就說:“我不知道說什麽。”

他低聲笑起來:“受老板的氣了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在公司加班兒?”

“已經回來了,在煮面。”

“這麽晚了才吃?”

“沒胃口,家裏什麽料都沒有,素面。”

“有點慘。”

“我想……不,沒什麽。”

“什麽?你說?”

“沒什麽,只是剛剛想到你以前做的雞絲面。”

他笑道:“想吃嗎?下次有機會給你做。”

我拿冰涼的手背貼住額頭:“沒有,我說著玩的,算了。”

他也不再說什麽,笑一笑。

“孟潛聲。我想問你個事兒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查出雙相的時候,你當時怎麽想的?”

他默了一會兒,說:“為什麽想起問這個?”

“沒什麽,就隨便問問,”我把面丟進水裏,“算了,不聊這個。”

“何獾,你用不著把躁郁癥當成什麽負擔。”他慢慢地說,“得這個病不是你的錯。”

“我知道,我說的是一個朋友。”雨水在玻璃窗上成註流下,遠處的燈光被割得支離破碎,“我就是想著,要跟一個精神病人過一輩子,其實挺痛苦的吧。如果我是個正常人,我可以幫他一兩年、三五年,但是要一輩子,多半做不到。你呢?”

孟潛聲靜了片刻,說:“我不敢隨便打包票說一定能堅持一輩子,只能說盡我所能吧。人實在變得太快了。”

“你好誠實啊,竟然沒說好聽的話。”我關了火,“不怕我聽了發火?”

“你沒那麽無聊。”他低聲笑出來,“我們好歹認識二十幾年。”

“真慘,太熟了都沒得哄。”

“我愛你。”

我握著筷子撈面的手一抖:“咳,我面煮好了。”

“你吃飯吧,”他笑道,“掛了。”

平安夜晚上,老周揮手讓我回去時已經十點鐘了。我坐在空空的地鐵上直打呵欠,忽然想到明天就是孟潛聲的生日。對著輸入框裏的“生日快樂”出了半天神,定睛再看,竟然已經發送了出去。

沒一會兒,孟潛聲就回覆我:“定時短信不小心點成發送了?”

我還沒想好怎麽反唇相譏,他又發來一條:“謝謝,你是第一個。”

我嘆了口氣,又禁不住笑。

聖誕節當天雖然是禮拜六,但我加了一整天的班,忙得頭疼,晚上到家洗完澡就鉆進被窩睡了,第二天下午才從床上爬起來,準備去醫院覆診。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,有一條未讀短信,是孟潛聲昨天晚上十一點發的:“後天你有空的話,我想請你吃飯。”

嚇得我立刻給他打了個電話,響了兩聲被掛斷了,估計他在忙工作,我把手機扔到一邊。

過了將近一個鐘頭,我剛下地鐵,他給我回電話,說剛才在忙,不方便接,我說沒事兒,問:“你人在這邊嗎?”

“嗯,過來辦點事兒。”

“昨天我回來直接睡了,沒看到你的短信。”

他問道:“那你今天有空嗎?”

“我現在去醫院的路上,不然一起吃晚飯?”

“我已經忙完了。你在哪個醫院,方便我過去嗎?”

我把地址發了過去。

到醫院快四點了,候診的人不少,長椅都坐滿了,我只好站在過道邊上玩手機,突然身邊一暗,孟潛聲出現在旁邊。他像是剛從公司出來,穿的很正式,墨藍羊毛西裝配佩斯利花紋的領帶,大衣掛在臂彎裏,問我:“前面還有幾個?”

話音剛落,就聽見叫我的十八號,我沖他點點頭,他會意一笑。走到診室門口,我忽然問:“你要進來嗎?”

醫生已經眼熟我了,擡頭一見孟潛聲就說:“還沒到你,麻煩在外面等。”

我沒忍住,笑了出來:“醫生,他沒病,他是陪我來的。”

醫生問:“他是你家屬?”

我說:“是我哥。”

一下子像回到了第一次坐在精神病診室裏的時候。

出門後,我發現孟潛聲一直面帶笑意,就問:“你怎麽這麽高興?”

他笑容更深,說聽到醫生說我病情穩定,替我高興。

我覺得我才像陪著來看病的家屬。

晚上我們去市中心吃牛排,這家館子老周常來,說主廚和老板都是西班牙人,做得地道。

按說應該開瓶紅酒,孟潛聲卻沒要,點完菜問我:“醫生說建議你戒酒,你考慮過嗎?”

我誠實道:“有點難。”

他笑道:“不是把煙都戒了嗎?”

“戒煙有薄荷糖,戒酒靠意志,我可管不住自己。”

他說:“下午我陪你的時候,就想起當時第一次帶你去醫院。”

“嗯?”我看向他,“當時被我的病嚇著了?”

“或許有點兒。”他微微一笑,“那時候總覺得自己好像很成熟,其實根本擔不了事,遇上一點難題,就覺得天要塌了。”

“我剛上初中那會兒因為考試解不出一道函數題,想到會被我媽罵,哭了一整晚上,現在被我爸媽掃地出門也無所謂。長大本來就是一個臉皮越變越厚的過程。”

“好像有點道理。”

“我說話向來很有道理啊。”

“你跟以前比,確實長大不少。”

我笑道:“今天好歹是我生日,不能恭維我兩句?”

“太多了。”他看著我,“我這兒想恭維你的話多得說不完。”

我有點不敢看那雙眼睛了。

孟潛聲還是住紫山飯店,一定要送我回家。到了家門口,我半天沒摸到鑰匙,聲控燈暗下來,四周陷入黑暗,他站在我背後,像一個巨大的漩渦,讓我頭昏腦漲。

剛推開門,鑰匙還插在鎖眼上,他從後面輕輕拉住我的右臂,叫:“何獾。”

走廊裏的聲控燈不敏感,必須大聲呵斥或者跺腳才能驚醒。我轉過身,雖然暗,但隔得近,尚且能看到輪廓。他卻遲遲不說出下文。也許不必說出,因為一切足夠昭然若揭。我反握住他拉我的手,把他帶進大門,頭靠上去,和他額頭貼著額頭。

“我要生日禮物。”我說。

他的手放到了我後腦上,我以為他要吻我,然而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後頸:“你說。”

“說愛我。”

他在黑暗裏輕聲笑了,溫柔地說:“我愛你。”

“我也愛你。”我偏頭吻了他一下,“但是我不知道……在一起的話,我有點想不起來那種感覺了。”

“我知道,對不起。”他蹭了蹭我的額頭,“可以慢慢來嗎?”

“試試吧。”我笑道,“過日子已經夠累了,感情上就別那麽擰巴。成年人了,大家隨性一點兒。”

“好。”他吻了吻我,倒像是很珍惜的態度。

像是一個春風沈醉的晚上,望著水中的月亮,掀起一層多情的漣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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